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七章 宗澤,過不去的河 (2)

關燈
也沒法理解的事,哪怕《宋史》給出的原因是範瓊手裏有兵,趙構怕他造反,都無法自圓其說!

這時,讓王彥去當這條狗的部下,簡直是對王彥的公開嘲弄。你不是搞抗金嗎?不是想為國出力嗎?很好,去給這位金國狗當下屬吧。

王彥大怒,棄官辭職,把宋朝給的一切頭銜都扔了回去。老子回家讀書種地去,不和你們這群狗攪在一起了。他走了,不久之後會再次投身於抗金事業中,甚至還會和岳飛見面。但是,他這次的任務徹底失敗了,沒見到趙構,還讓矛盾激化了。

消息傳進開封城,宗澤的心裏一片冰涼。

怕什麽來什麽,他的確對趙構很失望,卻沒想到對方會涼薄到這步田地。不說別的,光憑王彥九死一生在兩河地區堅持抗金這一點,難道見一面,說些撫慰的話也不行嗎?一時間,很多往事浮現出來,讓宗澤更加認清了事實,他的心情也更加悲涼了。

他初到開封時,突然來了一個金國使者。這人姓牛,表現也很牛,他大模大樣地走進開封城,說是來探望一下女真人的好朋友——大楚國皇帝張邦昌。

宗澤一聽就火了,這明明是來試探虛實的,擺明了宋朝不敢動他。那好,逮捕入獄。結果沒幾天,不等金國方面有反應,趙構的聖旨到了,要宗澤立即釋放這個牛大使,安排賓館,好生款待。宗澤不服,說:“這是奸臣在蠱惑你,讓你搞什麽和談,事實上是卑躬屈膝、搖尾乞憐,怎麽能說得上談判?我很笨,不敢奉詔,讓金國人覺得宋朝懦弱。”

趙構回信說:“愛卿你彈壓強梗,保護都城,給朕分了大憂。但是,你抓了金國的使者,這不合我意。”

這些話很正常,看下面一句:“朕之待卿盡矣,卿宜體此。”我對你已經夠好了,你要明白這一點。

聯想到陳東之死,這就是赤裸裸的威脅。對你好到極點了,你還不知進退,這是在逼我殺你!

能在剛剛亡國,身邊只有幾萬近衛軍,隨時會被異族人滅掉,安全保障全在宗澤一個人身上,而宗澤坐擁百萬兵力的情況下,說出這樣的威脅話語,這說明了什麽呢?

又蠢又橫又殘忍?

殘忍是一定的,蠢就不見得,以趙九弟一生業績來看,他非但不蠢,還相當聰明,那麽,為什麽他會做得如此離譜呢?

問題出在宗澤身上,誰讓他在剛剛有點滅國危險時,就把趙構留在磁州,沒讓趙構遭點罪呢?誰讓他非得把開封城搞成一堵鐵墻,擋住了金兵,讓趙構覺得局勢大好,可以吃喝玩樂呢?誰讓他一直寫信勸趙構回京城,沒用點別的手段呢?

河北五馬山上的信王殿下某天隨口說了句話,說要在近期回開封城祭祖。趙構馬上就慌了,他用最快的速度下詔書,說立即就回京城,絕對不耽擱!

他怕趙榛搶他的帝位。

總而言之,宗澤像是一個失職的父親,忘記了一條真理——嬌養忤逆兒,棒頭出孝子。趙構這樣的人,必須得讓殘酷的現實去教育教育,這樣,他才能懂事。不然的話,他的本質仍然是一個公子哥,一個遺傳了趙佶個性的追求頂級享受的紈絝。

可惜的是,宗澤永遠不會這麽做,他的力量來源於內心的操守,而這操守,就代表著他絕對忠誠於他的君主。所以,他會埋怨,在奏章裏寫“……信憑奸邪與賊虜為地者之畫……棄北方七路千百萬生靈,如糞壤草芥,略不顧恤……不忠不義者但知持寵保祿,動為身謀,謂我祖宗兩百年大一統基業不足惜,謂我京城、宗廟、朝廷、府藏不足戀,謂二聖、後妃、親王、天眷不足救……謂巡狩之名為可效,謂偏安之霸為可述”。

用詞激烈尖銳。

也會抱怨,如“……臣犬馬之齒已七十,於禮與法,皆合致其仕,以歸南畝。臣漏盡鐘鳴,猶仆仆不敢乞身以退者,非貪冒也,實為二聖蒙塵北狩,陛下駐蹕在外,夙夜泣血,唯恐因循後時,使天下自此失我祖宗大一統之緒”。

他從來就沒想過用手段逼趙構做什麽,永遠都是勸說、感召。

在宗澤留守開封、穩定北方的十三個月裏,這樣的奏章有二十四封,它們是宗澤生命裏最後的印記,記載著他是怎樣一步步走向死亡的。

奏章裏的急迫心情,與他日漸衰弱的身體成正比。

第一到十四封裏,宗澤談論時事,論述哪些事是對的,哪些事是錯的。比如趙構曾經突然腦殘,和他爹一樣宣布解散勤王部隊,理由是兩河地區的民兵們假借勤王的名義,實際上都是些盜賊。

還有比這更白癡的嗎?兩河地區還是宋朝的嗎?那是金國的土地。哪怕那些民兵真的去偷、去搶、去殺人放火,礙著姓趙的什麽事了?

殺得越多,搶得越多,越光榮!

宗澤為這事和趙構書信往來辯論了好久,告訴這傻孩子千萬別這麽幹,失去民兵,北方就會立即崩潰。別說保兩河了,連開封都會出事。

之後,宗澤的實力迅速壯大,連戰連勝。他的奏章裏大多記錄著部下的戰績、形勢的好轉,如擁有十多萬部下的丁進,願負責開封的城防;李成願在趙構回京之後掃平兩河敵寇;實力最強的楊進會率領百萬大軍迎回徽、欽二宗。

最著名的是第二十一封奏章,他寫道:“……京師城壁已增固矣,樓櫓已修飾矣,龍濠已開浚矣,器械已足備矣,寨柵已羅列矣,戰陣已閱習矣,人氣已勇銳矣,汴河、蔡河、五丈河皆已通流,泛應綱運,陜西、京東、滑臺、京洛北敵,皆已掩殺潰遁矣……但望陛下千乘萬騎,歸禦九重,為四海九州做主耳。”

話說到這一步,真不知道宗澤還能再說什麽,而趙構想拒絕的話,又得怎樣說。事實上,趙構真的沒法回答,他剛開始還讚賞、勉勵了幾句,後來幹脆一句話都不說,讓宗澤不停地寫信,不停地發問。每一次,宗澤都嘔心瀝血,集聚了全身力氣,可總是會面對空氣。

空蕩蕩的……像墳墓一樣憋悶!

宗澤終於承受不住了,他是一位老人,一介文官,身體本來就一般。近兩年以來,先是金軍滅宋,接著獨自抗爭,進開封城恢覆兩河,這些不僅使他勞累,更讓他忐忑、震驚、激憤,各種覆雜的情緒湧上心頭,無止無休。

人老了,活的不僅是身體,更是心情。宗澤在這種困境中,還得面對皇帝對自己的冷漠,他的報國熱情變成了憂國傷痛,之前有多麽熱,這時就有多麽冷。他病了,憂憤成疾,後背發疽……臨終前,諸將圍繞在宗澤的病榻邊,聽他說出最後一句話:“我以二帝蒙塵,憤憤至此。汝等如能殲敵,則我死亦無恨!”

眾將痛哭失聲,齊聲回答:“敢不盡力。”這些人裏就有年輕的岳飛。他們聽到宗澤微微嘆息道:“出師未捷身先死,長使英雄淚滿襟……”彌留之際,他突然三聲大叫:“過河!過河!過河!”

宗澤死了,沒有一句話是說自己家裏的事的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